纯朴老百姓

杂食党,什么都来一口。全文在爱发电,ID是王八盖子滴。微博ID火盆碳烤买一送一,发布一些碎碎念

(清水不知道有什么不能过的。全文见大眼,ID瓜皮表弟。)

  

虞家有一个私塾先生,是北平逃难来的。

他当初倒在街边跟个乞丐一样。恰好虞家那时接济难民,广布粥粮。时年九岁的虞家大少爷看门口倒了个这么细瘦伶仃的叫花子,不免为他倒吸口气。探了探鼻息,还活着,于是端来米粥给他灌下去。醒转的叫花子多看了他几眼,说多谢小兄弟,然后拖着枯骨一样的身体走了。

有人来请缨私塾先生一职,只因虞啸卿拿砚台把前一个打跑了。老先生捂着脑袋,叫嚷着伦理纲常毫不敬重,这学生我教不了了!一边收下补偿走了。

来人是昨天那个叫花子,今天仔细一看,才发现身上是个脏污破旧到极点的长衫,丝毫看不出读书人样子。那人也知自己不好看,用手指把胳膊上的洞堵住,看起来有几分滑稽可笑。

那人说自己是师范大学毕业,虞父颔首,问了几个问题。此人家学渊博,对答如流。于是就请人住下,做了私塾先生。

虞啸卿最讨厌古板教条,照本宣科的老古董,见了他倒稀奇。于是和慎卿晚上扒在窗沿上偷看。慎卿个子矮,踮了脚也看不到。只能听见哥哥告诉他,叫花在洗澡,叫花在理发,叫花......

叫花怎么了?虞啸卿改了口,先生穿好衣服了。

先生推开窗户,梳洗拾掇后的他异常年轻,大概也就二十来岁,看起来温和斯文。他开口,看够了?老师和你们没什么不一样。回去睡觉吧,明天我们上课。

虞啸卿脸红了,羞愧得立马要拔腿,又被他叫住。谢谢小兄弟那碗救命的粥。他冲小孩做个揖。虞啸卿郑重地回了个礼,后悔不该叫花叫花地乱叫。

私塾开课了,本家的几个小孩也不多,一律交给孟先生照料。常常能见到他蹲下和学生轻声细语地说话,给人拍拍身上的灰尘,擦擦挂得老长的鼻涕。先生对课业很严厉,教学却轻松诙谐。初学字的几岁幼童看他用身体摆出各种姿势让他们猜是哪个字,都很兴致勃勃。

但这位何先生偶尔也很顽皮。借口要亲身感悟大好河山才能明白诗词中的豪情逸致,然后带着孩子们去抓知了,放风筝。兴起时,自己还多占用风筝几分钟,逗得一群或高或低小孩子迈着或长或短的腿跟着他边跑边叫嚷。

何先生来后,再没发生有砚台无意磕碰到先生脑袋的事故。虞父很满意。有什么事,倔强的大儿子还会多听先生两句。师生关系很不错。

但虞啸卿也大了,这私塾没上几年,他就随父出征,见识世面去了。何先生继续留在本地教书启蒙。本家的孩子接不上茬。族里人经虞父同意,干脆把私塾扩成了学堂,广收本镇生源,仍交给何先生打理。

一隔三四年,一个长得俊秀舒展,顶天立地的少年穿着没有军衔的军装站在他面前,问何老师在哪?何思齐正低头给学生玩闹时磕碰的伤口上药,把人误当成学生家长,随口答道,就是我。您来接孩子下学是吧?然后一抬头发现是个年轻人。变化太大,两个人一时都不敢认。说了几句话后才确认了对方身份。

虞啸卿讲起他这几年跟着爹的戎马生涯滔滔不绝,何先生就笑着听他说,不时点点头或者插几句话。只是说到扫红时,他叹了口气。要是这么精良的装备能用来打日本人就好了。虞啸卿听了,也觉得自己脸上无光。

说话说到傍晚,他还想请人到家里住。何先生说回来先和家人团圆,想找我一直都在。虞啸卿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家。

快年根了,家家户户都在团聚。唯独那些亡灵被禁锢在战场上的回不来。几个大洋就是一条命,叮叮当当落在手。寡母寡妇指望这钱度日,虞军也向来不拖欠,于是抹了眼泪强装笑颜拉着孩子小手去置办年货去了。

虞啸卿除了惋惜生命易逝外并未感觉不妥。战场上总要有人死亡。只是他也隐隐思考用军队对付那破烂的红脑壳是否有些浪费?攘外安内到底哪个优先?

不过值得高兴的是,爹又升了一级。现在是个师长将来就是军长。虞啸卿内心饱含憧憬。

过了两天,虞啸卿再去看望老师。学堂已经放起寒假,院里院外都很冷清,只有枯枝落叶偶尔掉下,在石板上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。

老师没有成家,一直独身。有媒人上门也一概拒绝。问起只说习惯了一个人。虞啸卿到访时他正拿针补自己的褂子,针尖悬停在空中,发着呆。

虞啸卿喊他一声,那人惊魂未定之下针尖撞上了毫无防御的指头,当即渗出一颗血珠。他把指头塞到嘴里吮,一边含糊答应,啸卿来了。

虞啸卿嗯了一声,关心起他的手指。他笑笑,说没大事。然后把那许久不穿的褂子收了起来。虞啸卿请他去自己家小住,不仅是自己有许多话想和老师说,也因为他觉得老师很孤单。

何思齐答应了。重回小家塾令人感叹万千。虞啸卿的那张书桌上还用刀刻着屈原的名字。坐后排的慎卿还把院里老桃树上的桃胶摘下,用来在他哥的后背粘精忠报国四个字。

何思齐怅然若失,提起虞啸卿那时就不爱念书,爱看兵法。虞啸卿承认得干脆,还兴奋地说自己要去上军校了。父亲说纸上谈兵要不得,但没有纸也没有章法。

何思齐点点头,答非所问地提起一句。那你们还打赤色吗?听说两党要合作?虞啸卿面露难色,这种政治问题对他来说是很头疼的。但他仍诚恳告知,虞家以扫红安身立命,就算合作,也会保持警惕,免得被人反咬一口。

何思齐不说话了。那一秒虞啸卿觉得自己很卑劣。

一个春节虞府过得热热闹闹,但这热闹却未感染自己的老师。他在人群中笑着,却像一个人站在荒原看远处篝火边的喧嚣。十三四岁的虞啸卿答不上来,现在的他可以断定老师是孤独的,但为什么,他不知道。

节庆结束,又该重返战场。这一去又是几个年头,再回来时,虞啸卿已然是个意气风发的大好青年了。身上的军衔也已佩上。他现在不是跟着父亲长见识的毛头小子,而是确确实实的一名军人了。

军队里刚经过一次肃清。赤匪终究为匪,可短期合作不可远谋。连长相漂亮温润的虞啸卿脸上都染上肃杀的神色,把有赤色倾向的士兵一一点出,就地枪决。

战事日紧,虞啸卿按父亲的授意来拜别母亲。今后抗日不是儿戏,出了湖南,说不定就再无机会见到家人。他也来拜别老师。

老师比以前还要瘦弱萧条。学堂里零零星星几个孩子练着毛笔字,把自己脸都抹花了。何思齐发呆了好一会儿才把手帕沾水给他们擦脸。见了虞啸卿的第一反应竟是把孩子护在怀里。

他有点不认识虞啸卿了。自从离开他的身边,眼前的男孩变化一天比一天大。之前英武服帖的军装现在看得他一阵阵后怕。他的同志死了多少人,在曾经老朋友的枪口下。

他给虞啸卿让座。谈起学堂唏嘘不已。没有多少人上得起或者有心思送孩子来了。虞啸卿不知如何安慰,只能允诺,说自己会把日本人赶出中国,给老师一个座无虚席的学堂。

何思齐的目光空空荡荡的。那要很久啊,他说。然后回过神问候起虞父的身体。虽有旧伤在身,但正当壮年,正是有作为的年纪。什么也拦不住他的。虞啸卿说这话满目钦佩与骄傲。

何思齐点点头,说我去拜访一下你父亲吧,好久没见令尊了。虞啸卿派人去家里知会一声,饭菜已经摆好。虞父却临时接到急令走了。

没见过老师喝酒,第一次看见他酩酊大醉,虞啸卿很是诧异。老师耍酒疯也是温和而没有杀伤力的……

  

  (此处省略)

  

何思齐又开始流亡了。孩子们不知道他去了哪,互相询问着,老师呢?老师在这呢。何思齐开合着干渴皲裂的嘴唇念叨。迎着黄沙和烈风,他念叨着。少年的中国没有学校,他的学校是大地和山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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